自戒的技能
[作者]坦尼沙罗尊者
[中译]良稹
The Skill of Restraint
by Ven. Thanissaro Bhikkhu
人们经常问到,如何把修持带入日常生活。答案比较简单。很多人不爱听这个答案,但它确实简单: 那就是自戒[约束]。 自戒基本上有两种。一种是在行动上自戒。一种是在看、听、嗅、尝、触、思方面自戒——换句话说,既约束出去的东西,又约束进来的东西。这两种戒都需要相当程度的技巧。
拿感官约束来说: 怎样看,怎样听,是有技巧的。你要以不激发贪、嗔、痴的方式看事物。你要以不激发贪、嗔、痴的方式听声音。 诸种感官依此类推。这是一门技能。你要能做到既约束感官,又不至于缺少愉悦,饥饿到崩溃的程度,突然发现自己站在敞开的冰箱跟前狼吞虎咽,吃下一加仑冰激凌。你需要懂得如何给心提供优质食物,哪怕你正在给杂染断食。在掌握这门技能的过程中,有定作为基础是有益的。经典中常常提到感官约束为定的前提,不过,这两种素质实际上一路相辅相成,这样的情形在佛陀的教导中是常见的。
看事物时要试着留意: 你的心[注意力]在往外流吗? 你是否失去了身感? 如果是,这说明你看那件事物的方式不那么善巧。你要能够做到,在看时、听时,住在身内,维持你那股贯穿全身的气感。如果做不到,就说明或者你看的目的是为了忘记气——换句话说,你是为了贪、嗔、痴的目的在看——或者,你根本是疏忽大意,色、声、香、味之类乘虚而入。
那就是多数人看、听、嗅、尝、触、想事物的方式。他们忘记了自己内在的中心[定],接着突然发现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外面,试图抓住某个色或声,然后加以发挥——或者使它更具吸引力,或者给它赋予超出实际的意义——从中得到一些喜乐。假若心正处在需要一点嗔怒的情绪之中,你就会专注触发嗔怒的那些事物,然后就可以借题发挥,尽情繁殖。
我们的本事往往就在那些地方。我们对思维繁殖驾轻就熟。不过,假若你把感官输入当作心的一种食物——这就是佛陀的看法——你得问自己: 你是在给自己准备营养食物,还是垃圾食物?还是有毒食物? 那就是我们的习惯煮法。我们以为自己是在做美食,然而那些东西是致病的。所以你必须学会用一种新的做法给心饲食。
佛陀把感官输入归入识的四种食物之中。实际上它包括了其中的三种: 感官上的接触[触食]; 感官上的动机[意食]——也就是你根本为什么在看,在听这些东西; 然后是对感知动作的意识[识食]。感官输入的这三个侧面,就是心一直在吃的东西。
为了学会烧煮这种食物的新方式,基本技能就是专注气,使心定在其中。实际上当心以这种方式住在身内时,你是在改变心的层次。与其住在欲界,它突然到了色界层次,高过了欲界。即便也许有住在色界的欲求,它是一个善巧的欲求,因为它提升了心的层次。你的喜乐不那么依赖外面的东西了,于是你就处在了一个可以从上往下观察感官欲乐的位置。
同时,你在学习如何尽量善用现有的东西。如阿姜李所说,这就好比学会在自家地里种庄稼,而不是入侵到别家地里种庄稼。要学会就在身内、此处,发展出一种安适感,一种充实清新感。把它当作你的食物。试着维持和保护心的那个层次。你看事物,听事物,技巧就在这里: 不管外面发生什么,维持这股定于身内之感,维持一种安适、清新、充实之感。那就把心放到了一个较高的层面——一个好得多的位置。
当你以这种方式进行感官约束时,你不是在剥夺心[的食物]。你只是在学着给心提供更好的食物,以一种更健康、更无咎的方式滋养它。有时,你听见人们谈论执取禅那的危险,好像它是埋伏在圣道旁边等着你的一头巨兽。可是禅那的危险相对并不大。不过,粘着在欲界层次的危险,才是巨大的。当你的喜乐,有赖于感官欲乐必须是某种式样时,随着你试图不停的给心提供它喜欢的那种色、声等等食物,它会导致各种各样的不善巧行为。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看见世界上有这么多杀人、偷盗、不当性事、谎言、和醉酒现象。五戒之所以被破坏,都是因为人们执取感官欲乐。你不会看见任何人因为执取禅那而杀人或偷盗。
因此,尽管这是一种执取,它是比较好的一种。当你的喜乐不依赖于外在事物必须是某种样子的时候,外面那些人对你的控制力就降低了。这种现象如今实在太多了。他们只要摇起红色警旗: “有危险; 有恐怖份子。他们会伤害我们。我们必须做各种恶事来阻止他们。” 他们是那样告诉我们的。假若心的唯一滋养是外在事物,你会受那些言论的影响。不过当你能够退后一步说: “不,我有外面的人碰不到的内在的喜乐源头 、幸福源头,” 那么你被引入歧途的可能性就小多了。
以这种方式,你在内心找到滋养的能力,是对心的保护。外面世界的喜乐,对你的毒性就小多了,因为你不再试图去吃了。它们仍然在那里,你可以学会比较善巧地对付它们、利用它们,同时你试图把心练得更有力。
譬如说,你在禅定中,有时会发生进展不如意的情形。那种情形下,到外面去看一看周围的自然美景——云层、日落、夜间的星月——可以是有益的。圣典中有的段落里记载了佛弟子当中持戒最精严 、性格最严肃的摩诃迦叶对自然之美的描述。诗偈迭句反复讲的是,山峦如何沐浴在雨中,森林如何令他清新。世界上一些最早的野外诗篇就存在于巴利圣典之中——它欣赏的不止是自然之美,而是野外自然之美。那种欣赏是学会令心胜喜的技能的一部分。
归结起来,正如佛陀所说,即便像看或听这种简单的事,也可以用来发展技能。你一边看和听,一边试图维持你那股定在身内的感觉。这是衡量有多少贪、嗔、痴潜伏在心里,把它推来推去的最佳尺度。假若你逮住心朝外面某个特定的所缘[对象]流出去,就知道: 你找到了一个杂染。
在西方,我们很多人不喜欢“杂染”这个词。我们不承认自己心里有任何染垢,然而,当心被欲望蒙蔽,被欲望逼窄时,那就是佛陀[所指的杂染]的意思。随着你的注意力[心]流出去,你的内在觉知就变得模糊、狭窄起来。据阿姜李的说法,朝外流向事物的那种倾向,正是“漏”——外流或升扰——的意思。你的心朝外流向该所缘的那种看和听,是不善巧的看,不善巧的听。如果你善巧,就可以在看和听的同时,住在身内。当你逮住正在心外流的动态时,就学到了重要的一课: 心里仍然存在贪、嗔、痴。你想找,它就在这里。只有当你看得见它时,才能对它做点什么。你开始感觉到被那些外流欺骗的危险。你发展出想对此做点什么的欲求,使自己再也不像这样给推来推去了。你会找到在根源上中断外流的办法。
正是在这里,你会发现住于色身之内,的确是高一等层次的心食,高一等层次的喜乐,高一等层次的居住地。不管外面发生什么,你会想尽一切方法住在这里。当野火从山坡上朝你蔓延过来时,你要待在这个位置。当然你可能要挪动身体,不过你要使自己的定力中心就待在这里,待在身内。当生命中的失望事件降临时,你还是要待在这里,不让外来的失望事进入内心。当冷空气来临时,当热浪来临时,你要能够在身内、此处,找到你的清新,你的健康感。
这就是为什么约束感官并不是剥夺。实际上,它是给心提供更好的食物,给心提供更高层次喜乐的一种方式。不过,人不可能拥有一切。假若你出去找比较危险的食物,就错过了更好的食物。你必须作出选择: 或者健康食物,或者垃圾食物。在那个意义上,感官约束确是某种形式的剥夺。但实际上它是一种交换。你换回更好的东西。
随着你度过一天,要一直问自己那个问题: “我现在正在吃什么? 这说明心的状态是什么? 我借着观察自己的进食方式,对心有什么了解? ” 以这种方式,简单的看或听的动作就是修练的一部分。如果你善巧为之,它就是修练的滋养。它使修练继续进行。
圣道不只是在你闭眼坐在这里时,或者当你在做行禅时,给心提供滋养。当你懂得如何行使自戒时,就可以全天得到滋养。修练就有了一种连贯性。等到你闭眼坐禅时,它就在这里。不需要像牵猫一样,整个一小时用在把心拉进来上,因为它已经在这里了。你一直在发展守护心、使它定在这里的智慧与明辨。每次坐禅时,就不需要从头开始发展了。
因此,把你在全天所做的一切事,都当作一门技能[来练],包括你自戒的方式。有时,它意味着对你尚且不知道如何对待的东西不看、不听——就像一个初级拳击手起码懂得不去迎战世界冠军一样。不过随时带着眼罩生活是不必要的。你可以教自己如何看过去会触发你的嗔怒、或触发你的淫欲的那些东西,但是你以一种新的方式、一种不会触发你的方式做。假如对某件事物你感到贪意,就要去看获得那件东西的不良一面: 为了得到和保持那件东西,将会涉及到什么。假若有淫欲,就要思考身体不美的那一面: 自己的、周围每个人的身体。如阿姜李所说,要用两只眼看事物,不只用一只眼。
再者,你一边在做看的动作时,一边定在这里,就可以检查自己在看和听的时候,是确实远离杂染了,还是你偷偷带它进来,或者跟它流了出去? 这就是为什么自戒是监控心的好办法,监控有两个意思: 不仅是控止它[的流动],并且监督正在发生什么。假若杂染在你坐禅时似乎十分安静,那好,现在就是你检验的机会。 平时你不在坐禅时,它们是否外流?
正是自戒,为修练提供了连贯性。如果你善巧为之,你的看和听都会成为修练的一部分。它们可以使你全天走在圣道上。
(根据2007年12月7日开示录音整理,本文来自坦尼沙罗尊者开示集《禅定——第四集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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