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0.与法舫法师书
(一)法舫学兄青鉴:蒙你赐我《海潮音》,启发我十年来的茅塞。又蒙你来信晓以回来早迟之得失,告我以虚大师的现状,实在令我感激得很!我又看到你很热心的很辛苦的干宏法的工作,更是令我佩服得很!我今晚的这封信,可算是个先行官宣报我的愁肠与你听的:
舫兄!我觉得现在佛教的前途很危险!(非但旧有的险,就是新兴的也险,这篇唠叨,待将来再发。)宏法的人,若是专说佛法是平等的、慈悲的、济世的、挽劫的、补科学之不足的,救社会而有余的……等语,终是空话,多说几次就嫌繁了。故非有精细的学习及修证不可。汉藏教理院的事更难过一筹,快了是绝对办不好,不得其人也是办不好!数年来与我通信的人们,只见一人和我的见解相同,是谁?就是胡子笏居士。我抄出几句你看:勇公示寂后之信中有云:“勇公既逝,诸师责任甚重,能否和合,影响极大,幸注意焉!”客岁信有云:“须对藏文充分之预习,……一回来似嫌过早。”又云:“览道次第止观一章,勇公未译咒道次第,尤为内地学人所望,愿法师及之”!又云:“各方必盼师与朗师归来,以瑞霖愚见,早回无益,于他法使胜,徒使自法衰而已。”又看他对于佛教前途是何等的关心?现以十年实觉嫌早,眼光是何等的远大?余皆促归,其独以为不然,又是何等的超卓?实在今我钦佩!我此次归来,实愧见子笏居士,(但是他们所希望的,我却盘全包学到手。译出之后,信受与否,是难以负责。)但是前在甘孜时,因见世界佛学苑之计划,我便上函虚大师欲接安东格什主办藏文之事,尔时大师比我更急,遂即筹备汉藏院在重庆,促我速回,我却进藏去了。去年又兑路费促归,时未敢自决,请卜于达赖喇嘛等前,次乃定归期耳。回来后能否宏法?我先推度一下:一、不会交际,第一缺点。二、不会曲承人意,是二缺点。三、不会妄传密法,巧取世情,是入藏留学人的最大缺点。四、略学少分,不会深入浅出,是现时代新学界的最大缺点。五、为性孤癖,喜说人非,是对同学的一大缺点。(贡高我慢摄在第二)这五点随具一点,亦足宏法之魔碍,我完具五点,是兄所知,所以无论走到那里,都不大得人缘。
那么,我这次归来作什么呢?略有二事:甲、是感虚大师的恩深,时来听指使耳。乙、是希望世界佛学苑来幕,筹备一下,仍去接那位显密兼精学德具优的格喜来建设一切西藏的正法,扫除现前密法的一切流弊,开出一条从薄地凡夫到无上正觉的大路,引导一切真学佛的人去实行实证,作个大依怙罢了。
再和你说几句话:我今年来得很忙,有几种大法没有到手,在我却是吃了亏,你们可是万也猜不到。
又我觉人命太无常了!前在甘孜,眼睁睁的看着勇公长逝,并留我管理焚化,心中的痛苦,是说不出来的了。次春送骨回炉,又亲见智三兄去世及焚化,舫兄!智三兄与我同年,我何缘而未死!想我的死也不远了吧?!我临回来的时候,与朗禅法师商量得很好,就是教我回来筹备,他在藏住着兼学兼等,将格什接来时,则我二人合作。那晓得事不随心,我定于十月二十七日动身,他却比我早五天先上西方去了!又是我侍疾在侧,其一切后事全归我办理。舫兄!你看佛法有多大的障碍?汉族众生是何样的薄福?像朗法师那样的才学和精进并志愿,实为难得,若再死这样的一两个,那藏文学院就可算完了。但我是那一天死呢?舫兄!难道可以活一万岁么?我却有个老主意:不管在那天死,只要活一天,我就抱着一部菩提道次和一部密咒道次在翻,写一张算一张,要死就死,我办不到的,死了却也不后悔。我从前依勇公好像个有父母的人,后与朗师共住,好像有兄弟的一样,对外一切,感觉都是很悦意的。今则不然,就是看见一轮明月也觉他带些哭样,为代我哭耶?抑吊我而哭耶?所以我到了印度,就急急的往各处朝礼圣迹,(自冬月二十五)也代朗法师供了几盏佛灯,念了几句发愿回向文。又到尼泊尔住了二十天,今年正月十八才到的加利吉打,休息了两天,又去国际大学望看体参兄住了四天,二月初三走到仰光,听说戒和尚(法舫按:道阶老法师余与尊师皆依道老人受具),在新嘉坡等处,我已写信去请安,昨天忽听说于二月初二日圆寂了!噫!何这样无缘?只好暗地里落几点泪罢了!
我说得太多了,你等不及,一定要问云:你现在在作什么呀?漫答一声:在关着门摇铃鼓,这可把你闷住了。老实说罢:我因多带了些书籍,就把机轮压住了,好像一支断绳的风筝,架在缅甸的柑树上。每天无事,早四点起来摇铃鼓,到七八点,次吃早饭,为常光师讲点书,次仍摇到十一点,吃中饭后,翻一张多菩提道次,仍摇到晚五点,次读几句生书,又摇到九点,看点杂志,就算混了一天。亦曾奉函虚大师,但不知达到否?我预备三月半起身,不知能得虚大师之回信否?
我这回请的舍利子很多,先说明不是送人的,是装藏用的,因我想在国内塑一千尊宗喀巴大师铜像镀金,(是由各人塑各人供,我给以舍利及装藏之经典耳)为什么要塑像?又要那么多呢?这话太多了,暂且不说。我要休息一下作早课了。特问你的法喜无量!’。
芝峰兄同会觉兄等前也给我问候!
法尊。书于仰光中国佛学会 古历二月十三灯下。
(原载《海潮音》1934年第十五卷第五号)
(二)舫法师惠鉴:我于十九日乘太古琼州轮赴香港,因船小风大,使我食下即吐,片刻不能安坐,睡在床上每日吃二三杯牛乳维持残喘,连日记尚无法写,况译书乎哉!在汕头停泊一日,二十四抵香港,上岸即住平安旅馆休息,两日后头部尚晕重,坐卧时似觉地在摇动,尤怕鱼腥,一闻便吐。苦哉此行也!我在旅馆住定后,即打电话问法航法师,闻我到即来看我,引我去换钱(一块大洋止换八角印洋),去佛学会午斋,又到东莲觉苑会见通一悦西等,昨天三人陪我游览,今天悦西法航两位又陪我游一天。晚间接由上海转到之信,所谈各节,甚善!甚善!文章照来题于上海临行前一晚写就寄上,想已收到。我已问好搭英轮沙丹拿,二十八早开,直到仰光,于我甚为便利,先去仰光,再转印度,可得几种便利:一、沿海边走决不致有大浪,可以少受些罪,二、慈航法师托我带许多东西,已受人之托,而不替人作,于心有愧。寄去则要花钱,自己带去多好。三、格什来时,必去朝大金塔,趁此事先接洽,以免临时措手。四、慈航法师是老友,望我如渴,我不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。虽不久住,去看看是千万不可免。五、他之弟子对我均有真实信心,念我悬悬。此去能与晤谈,诚属皆大欢喜。我仍是买统舱票,计港币五十元。若房舱票价一百二十元,我不忍也。此船大,行必稳,可省则省,省施主之福以供养师父,殊无不当也。在船上如头不晕,当译《辨了不了义论》,若病而不能泽,则只有请法师恕宥而已耳。《菩提道次第》后当先印《密宗道次论》五卷,请先阅一遍,作一赞善广告。《菩提道次第广论》出版时,请寄两部分给悦西法师法航法师。此间陈静涛居士拟老法师来讲经说皈依后,提倡《海潮音》一份,以为归皈之誓愿云。果尔则《海潮音》不愁推销矣。前在北平上函所列各施主名送书单,书出即请照寄。汉藏院苇舫师如一人太吃苦,切望慈助。我当设法早归也。电报每字一元八角,真打不起!以后仍寄信,但又无航空。拉杂布陈,欲言不尽。顺祝法喜!弟法尊谨复十月廿六灯下
(原载《海潮音》1936年第十七卷第二号)
(三)法舫法师惠鉴:尊在仰光时曾上一函,想已收阅。次冬月二十六日由仰光动身,二十九日到加利加大。现值年期银行休假,须待数日将款取出,即寻骡帮入藏也。尊翻《辨了不了义》,《唯识宗》一段,须参考《瑜伽》《摄大乘》《庄严经论》等。故在仰光略住译就两卷,以下中观派尚有三卷宋泽,此途(骑马走)间绝无翻译之机会也。只好待至藏后或回国再译。又南洋虽欢迎弟久住。但弟以大师慈命及佛法前途计推之。彼等亦深随喜。并无勉强也。慈航法师十二月十二日预备动身。余容后叙。敬请法安,弟法尊上
(原载《海潮音》1936年第十七卷第二号)
(四)法舫兄惠鉴:尊于古历正月九日到拉萨,闻恩师去夏受拏墟施主请往宏法,决计今春由拏墟绕路至帕儿而印度而中国,尊不胜□跃!已修函请师驾速发,具如前函所说。呜呼,天不佑人矣!兹千十四日惊悉恩师已于正月初二日弃舍一切苦恼众生而圆寂,闻信之下,几至昏绝!众生胡其无福?佛法胡其多障?弟十年来之计划,一旦如同昨梦,苦哉苦哉,奈何奈何?事已至此,止得暂且裁忍哀痛,往各处佛堂供灯,忙碌两日,今日即当更整行装住拏墟拜谒恩师遗身也。噫!弟此次由南洋而印度而西藏,途中已受大创,足破脚肿,已成跛人,初尚仗心中喜乐以维持,今者苦痛生于身,忧恼攻于内,或亦不久于此世乎!此行大约一月半始能返藏,急上数言,余容后叙,祈转告苇舫法师,嘱其努力,弟身虽病,志未死也!子笏居士,王晓西居士,刘宇民居士,齐斐章居士,汤住心居士,邓梦先居士,皆祈转知!顺祝法乐!法尊拜上古、正、十八。
(原载《海潮音》1936年第十七卷第四号)
(五)法舫兄惠鉴:弟子古历三月十八日由拏墟回藏,身虽卧病,亦勉修一函寄苇舫法师令转兄知,想已入览矣。弟因罪重福薄之故,致今数年计划一无所成,然我发心,颇不恶,其果固亦不能全无也。弟不因恩师去世之故,便退我已发之心,且更广发大愿,誓愿为佛法而牺牲一切耳。(所言为佛法者,即愿令佛法久住,尤愿令汉藏佛法久住耳,其令住之方便,唯有将未有者,译讲传授,旧有者,光显宏扬耳,我现在时时刻刻忆虑国事院事,唯因病魔缠缚,不忍将此有用带病之人身,送在炎热之长途也。又蓉渝各方,及虚大师皆来电令别请大德,请大德实为要事,然须慎访,方免后悔,(弟意非得学德具满我意者方请,如无相当者,则宁可空返耳。)渝电又令招二十岁内藏僧来华,弟觉此事颇难,(一)二十岁以内者,多无学识,招亦无益。(二)如稍有学识者,必是正在各寺学经之期,彼亦不愿来华也。(三)学僧十名,路费需两千余元,弟无此费也。(此项转白大师如)总之:弟病愈后,当依电嘱,参访诸大德,先观其有无相当之德,次询其有无来华宏法之志,(此志非大心菩萨不能有,以须为佛法而牺牲一己之安乐故)。如有德有志!三须审其行期,(此期须由师定,不能随我之私心也),方可回国也。如访后不得其人,弟将请经书百余部而回国,其期则维赖三宝恩师之加被,国内众生之福庇,几时病体复原,乃敢定耳。兄亦当广发大心,在此末法时代,法弱魔强,倘我等不努力为法牺牲,恐魔徒闻之,安枕高卧矣。于弟未能回国之前,兄与苇、尘、谈玄诸法师当善顾武渝两院,一则住持正法酬赏自己弘法之志,二则报大师之恩耳,一人隐居山野,于佛法有何补哉!?弟现在虽病,每日亦勉力译《辨了不了义》一页或半页,令不空过,译完后即当寄上也。今日接到国历三月二十函,敬悉院事及印书事详情。弟意甚慰,故即刻奉复也。余容后叙。敬请法安!弟法尊谨复国历四月二十四日
(原载《海潮音》1936年第十七卷第六号)
(六)舫兄道鉴:于古历五月二十六日奉到十九日华翰,所告一切敬悉无余矣。国事真堪忧,佛教即途更堪忧虑。弟此次虽遭极大之痛击,然弟亦知末代众生薄福,末代法幢难树,弟非大福大慧之人,故作如此之大事大业,那能无障耶!障则障之,弟志未移也。佛法难树,不能不树,不树则佛法永灭,众生将长趣暗途永无出期也。众生虽多属薄福,然亦不能全无余福,只要有福有缘,即有出离之方便也。弟虽无福无慧,然亦非全无福慧,只要我志不死,身不坏,便当粉身碎骨,誓愿世世生生值遇明师,住持正法以报佛恩也。西藏是干燥之地,夏季多易含热症,前朗禅法师即丧在热病之中,弟上月痢症之后亦兼伤热,幸托师长三宝之加被,未成热病,现以无虑矣。然经云:“集积皆消散,崇高必堕落,合会终别离,有命咸归死”。这四句是佛总记别一切有为法之本性道理,弟岂不知,然恩师之见弃,不能无伤无感也!恩师后事,即是弟亲身荼毗(以大威德护摩法),灵骨由其管家收藏,后预迎回果罗起塔,但现尚供在西藏耳。弟此次请书籍约三百余函(存苑馆四十余函),未暇详译目录,弟亦不盼世间之枯名,亦不欲报人之誉毁,只愿埋头实干,教导后学,令我之法炬常明,众生之乐趣永在也。(此即我之计划)弟虽卧病中,苦闷无聊,精神稍旺之时,即握笔略译,页数多寡,非所计也。于佛成道日《辨了不了义》译完,(五卷)至五月二十一日,又译出前论之略解五卷,(第二代达赖造)此即病中之工作也。(抄完尚未校完,故不能交邮)寄来的四部《菩提道次论》已收到(印的不错),《海潮音》未收到,不知何缘也?(大概是邮局失落了)弟此次回国,略无伴侣,夏季暑毒,恐非病体所堪,故想秋凉即定返期,印书一事,劳兄费神,弟实感激无量,我等以后之工作,附在此泽、印、讲授可也。改情大德一事,弟恐国内一乱,反不好安置,(有则有一位大德格什,可算别蚌寺之数一二者,弟已接洽过几次,恒演兄等,亦愿弟迎此大德,惟尚未洽允耳)。故尚未决定耳。又弟此病期中,对于西藏讲的最严密的苾刍戒,下了点深刻工夫,比较我上次所知的更多了十几倍,此后我空了,道想教授苇舫尘空法师等戒律,略想兄等亦必同意,戒律是根本,菩提道次中不可或少者也。这次对于密宗未进步,但我前次从恩师所学者亦不算少。回国后即想译密宗道次广论,而教授观空严定诸兄也。兄可转告观严二兄劝其勿他往,西藏的人民,人心惶惶不定,尤其是一班贩茶商人,恐惶得很,因此藏中茶价一日千里了。此间汉人也都信佛(除回子外),藏人对于汉地情形,稍有一点明了,唯驻藏的大员们,太不懂藏情,往往以骄态失事,此后仍恐不能出其故辙,感情从何能连的起呢!大师座前,折叱名顶礼,育普学兄,谈玄学兄,及诸位同学一并问候,大醒法师,芝峰学兄处,皆转问安,慈航法师现在何处?可将我之现状告知为盼。正信会李钟诸长者一一问候。余容后叙。敬请法喜无量。弟法尊作礼复。
古五月二十六日
(原载《海潮音》)1936年第十七卷第九号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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